不知何故,昨夜忽生一梦。至于梦境,则是童年时随祖父去赶集之过程。 冬日的凌晨,天尚未明(现在我觉得大约五点来钟),早起的爷爷便让爸爸叫起来我。他拉着地排车上二百来斤萝卜和我,直奔几里外的的镇集。到达时,天空还是漆黑的,爷爷一边念叨着“起个早五更,赶个好晚集”,一边让我下来,找块石头坐下等着。他又把车子停在路边,占了一个摊位——开始卖萝卜。 随着萝卜卖出,票子入了口袋,在老人古铜色充满沧桑的脸上和花白的代表着丰富阅历的胡子上,逐渐挂满了自得的笑意。看到爷爷脸色好看,我便萌生了要点什么的念头。我说:“老爷,我想喝辣汤泡油条!”爷爷一脸的严肃:“等会儿!”现在想来,他定是不舍得花钱,卖得的钱,首先要补贴家用,回去之前还要买点东西。可是他又心疼小孩,也真想让我喝上一回。至于他说等会儿,是因他还需要时间干完正事。 又过了一大会,天稍亮了,我们的萝卜也卖完了。终于,爷爷领我去喝。到了人家的摊子前,爷爷又问我:“那咱是喝辣汤泡油条,还是喝粥泡馓子?”在我童年幼小的思维中,前者因字数较多故而比后者听起来更诱人,更好些。所以我就说:“那咱还是喝辣汤泡油条吧!” 爷爷便遂了我的心愿,要了一份。自然端上来是农村过去用的大碗,油条也是又粗大,又沉实的。当时我还小,饭量小,故而只喝半碗,吃一根油条,余下的让爷爷吃完、喝完。当人家舀满一碗,端到我爷俩面前,直到我喝到口中,吃到嘴里的过程,是我之前个把月到这时刻中最享受、最激动人心的时刻,也是最对爷爷感恩的两分钟。实际上,在那物质依然匮乏的八十年代初,这就已经是老滕县农村里,经济状况一般的家庭中疼孙子的方式了。 就在那辣得面红、烫的耳热之际,抬头间看见一位比爷爷还年长的老者。他扛着一根上端裹着麦秸的棍子,上头插着几十串大大小小馋人的糖葫芦。老人一边吆喝,一边从东头走到西头,再从西头走到东头。远远望去,上边的山楂鲜红鲜红的,而山楂上凝结的糖则金灿灿、亮闪闪,还折射出冬天晨曦的光辉。如今想来真是那么好看,诱人得紧。在我孩提的理解之中,那都代表着“好吃”二字。我还看到一些不甚会过的人家买了给孩子吃,更是勾起我刚喂过一回的馋虫。当时,我淌了足有三两的哈喇子!就这样,我又对爷爷提出了一个不情之请——再买上一串糖葫芦吃吃,哪怕是一串小点的:山楂最小的,颗数最少的也行! 爷爷笑了——这孩子怎么这样,还得寸进尺了,真是得一望二,得陇望蜀了,怎么还吃着碗里的,看着锅里的,俺孙子怎么还以为爷爷只卖了一车萝卜就成了阔主了呢?——我有这么有钱吗?慈祥的爷爷最终还是满足了大孙子的奢望。拿到糖葫芦,我幸福的咬在嘴里,甜在心里,真是满口生津,甜到掉牙,顿感心旷神怡。此时心情如同一首歌:“甜蜜蜜,我心里甜蜜蜜,好像花儿开在春风里,开在春风里…”这一时刻,也是比刚才喝上辣汤,吃上油条时更幸福的时刻。这东西还真没吃过几回哩!爷爷问:“好吃吗?”我回答:“嗯!”一边说着,一边把糖葫芦举到爷爷的嘴边。这使得日渐老去的爷爷万分的欣喜和满足。这件事一直是日后爷爷常常自豪的向乡邻亲友夸耀的资本。爷爷几十年来在农业社里出力流汗,劳心劳力的顾好这个家,当好生产队长这一国家最低领导人,还有他受过的伤害,都因此而被他老人家认为是值得的,他的人生是成功的。这就是我爷爷——一位勤劳善良的中国式老农民! 等我们吃完了一多半(余下的还要当着伙伴们的面去吃),爷爷就拉着地排车,载着我,买了家里用的物件,美滋滋的忙把家还。梦到这里,耳边响起一首头些年的名曲:“糖葫芦好看,它竹签儿串,象征幸福和团圆……吃了它治病又解馋,你就年轻二十年……”幼年的我当时也不知如何准确的形容这一趟,反正是向同龄的孩子们狠狠地臭显摆了好几天。如今忆起,觉得这回赶集可用一句出去旅行时,常从交通工具上和导游那里听到的祝福话语来形容——“一路平安,旅途愉快!” (文德轩) |